消失在世界盡頭 (上)

十年之後，這一個無風的下午，她階夫婿與小女兒到附近的國家公園野餐，她說想獨自散步一會。於是沿著海岸線直走，又走到此無人的沙灘。

她不禁又想起那個固執的人。究竟他是成功逃脫了，還是死了呢?她還是不太明白，為何非走不可呢?浪花幾個來回之間，淘空了她寫在沙灘的名字，卻送來了一個玻璃樽，陽光折射過晶綠的瓶身，好生耀眼。

她不敢相信!這情景豈不是和當年一模一樣?
她猶豫地把玻璃樽拾起，發現內裡真的有一張字條。筆跡，是熟悉的……

「1107，不如我們走吧。」

走?她訝異，巡遊才剛開始，背負著六十磅公仔頭罩的舞蹈藝員正在魚貫出場呢!好有趣呀!每個都是上世紀的經典卡通人物。

她挽著他問︰「為什麼?」
808想了想，答︰「因為我感受不到絲毫歡欣。」
他倆在轟耳的樂聲中穿出人堆，直往樂園的邊緣走去，離開重覆摺疊的街﹔離開無處不在的幻彩螢幕﹔離開節慶巡遊的行人專用路徑。

「808，再走下去我們要犯法了。」
因為樂園的規條列明，市民每天要按照既定的路徑行走，不可隨便更改。
808打個手勢叫1107噤聲。

「今天秘密警察不會巡得那麼緊的，況且我想到的地方，一個人也沒有。」
1107發夢也沒想過，他竟會把她帶到世界的盡頭---「絕望海岸」。

他凝視著海與天交接處的水平線，皺著的眉終於鬆開。
「妳相信嗎?」
「唔?」
「妳相信這裡真的是世界的盡頭嗎?」


1107失笑︰「那還用說!小學時已知道呀，樂園的地理頻道亦多次顯示過衛星圖象，外面除了大海還是大海，什麼也沒有。我們現在居住的地方就是地球唯一的陸地，整個世界呀!」
808陷入沉思中︰「但世界不應這麼小呀……」
「小一點有何關係，舒服便可以!」她是個典型的小女人，只關心身邊的事。」
「告訴妳一個秘密。」一向膽大的他，說話前也先望望週遭有沒有人跡。

「我懷疑外面可能有另一片天地。」

他從大衣中取出一小試管，內裡有了點泥屑︰「我從候鳥的指爪上收集下來的，再三化驗，不是樂園土壤的成份。」
1107哈哈大笑一輪，但察覺808認真的樣子，忽然害怕起來。
「你近來精神越來越差，不如我陪你到樂園政府核下的診療所檢查一下吧。」
「我沒病。」他微慍。
「心理衛生部派發的小冊子說︰思考太多，也是一種病。」
二人爭論不休之際，驀地一個大浪湧近，把褲管都沾濕了。浪退去，地上多了個晶綠剔透的玻璃瓶，眼尖的他發現瓶中好像有一張紙，於是拾起一看。
他呆住了，似被命運之神發出的一度閃電殛中。
字條上寫著︰



「 別被週遭的謊言騙倒，
要相信自己的心。
世界沒有盡頭，
樂園原是監獄。

202」

自那天起，她知道他一直暗藏著那張紙條，永不離身。吃飯的時候﹔上班搬大石的時候﹔睡覺的時候，甚至和她做愛的時候。
他會在每次睡醒時看一遍，默默在心裡唸一遍，似是一種儀式，用來提醒自己什麼的……

他的心情明顯變好了，笑容多了，對樂園的投訴也少了。其實有什麼好投訴呢?樂園供給你們的一切，吃的、住的、玩的、可供消費的。他倆在此處出生，接受教育，樂園的智慧電腦每個人分配工作，再按基因圖譜﹔學歷﹔淨值作出最有效益的配對。因為自由戀愛是十分十分危險的，而樂園訂下的三千三百二十三條規條位列第一的便是︰

「冒險的事情不要做。」

她在圖書館曾看過戰前的古書記載︰那年代的人類之間有詭異的傳染病廣泛流傳------病毒名叫愛情。患病者雙眼發光，不吃不睡亦不倦，甚至會變得什麼都不怕。聞說有些到「絕望海岸」自殺的公民，亦是因為染上此怪病。
所以當她察覺808的言行，越來越古怪，實在暗暗擔心。
每逢過了週日的假期，他的皮膚便稍微黑了一點。問他到過何處，他總說是留在員工宿舍溫書。
他堅持自己動手清理垃圾，不必機械人代勞，又曾在樓梯間望著一舊爛發泡膠，泛起古怪的笑容。
下班回家，他竟然完全不玩樂園提供的虛擬遊戲。假期亦沒有隨大隊到「B領域」的旅遊區指定景點拍照、吃自助餐。她萬分奇怪的問︰「搬大石如此辛苦，你究竟怎樣減壓?」

他笑了︰「如果你知道一切事情會有終點，便沒有壓力。」
「終結?什麼終結?」

他站起來，雙手向前伐了幾伐，像是一些柔軟體操。又木無表情的答︰「我的意思是指放工，樂園很體恤我們，每天只須工作十二小時，指定進修三小時，死不了人的。」

所以，那個星期天他又說回宿舍時，她暗裡尾隨他，發現他又逸出了既定的行走路線，獨自徒步來到「絕望海岸」，跟著她便看見可怕的一幕!
808竟然脫光了衣服，衝進有毒的海水裡!難道他說的終結，竟是------